彷彿做了一個很長的夢。
環繞周圍的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,究竟自己是睜眼還是閉眼都無從而知。
巨大的洪流將我吞沒,全身動彈不得,好似這身體不是我的一樣,只能任由這股力量,將我逐漸拉入無盡的深淵中。
好冷。
隨著墜落的時間愈長,身旁的溫度愈低。冰冷的寒氣從四肢百骸侵襲,末端的肢體漸漸麻痺失去了知覺。
當這股寒氣凍結心臟的時候,是不是就是我喪命的時候?
我想起來了,在戰場上替光秀擋了顯如一刀。顯如的刀子,紮紮實實刺進身體裡,隨之而來的是椎心刺骨的疼痛。
記憶凍結在這一刻,再醒來就身處在這無邊的黑暗中。
所以現在的我是在彌留狀態嗎?
將死未死,瀕死的狀態。
原來我快死了。
意識到這個事實,我忍不住放聲大笑了起來,但虛無的黑暗吞噬了笑聲,周圍仍是一遍寂靜。
我笑,但是沒有聲音。
不甘示弱的我,更加張狂的笑著,扯開喉嚨笑著,撕心裂肺的笑著。
但無論我怎麼笑,從四面八方傳來的,都是死寂的嘲諷。於是我停止愚蠢的笑,取而代之的是奪眶而出的淚水。
不想死,我不想就這樣死掉。
不甘的眼淚一滴一滴沿著臉龐滑落,但又對眼前的狀況無計可施。我只能在個虛無飄渺的空間中,絕望至極的哭泣。
光秀你在哪裡?
在萬念俱灰的情形下,腦中第一個想到的人是他。
非得要等到生命即將完結的這一瞬,才願意正視這份情感。早在很久很久以前,我就已經深深地陷入情網之中。
明智光秀對我來說,早已是深深刻在心頭,至關重要的存在。
但無論心中有多少千言萬語,在此刻都已來不及對他訴說。想傳達的愛戀注定是艘迷航的孤舟,永遠上不了岸。
一切都太遲了。
不後悔自己替他擋下致命一擊,只扼腕再也沒有機會待在他身旁。
閉上雙眼,伸手覆蓋於左胸,規律的撞擊聲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。沒想到走在人生的盡頭處,竟如此的孤獨冷凄。
無力的漂浮於虛空之中,我靜靜的等待自我意識消融的時刻。
雨。
粹然納入耳中的熟悉語調令身體一熱,我著急的睜開雙眼尋找聲音的主人。
雨。
我聽得見,我都聽得見。
他的呼喊從四面八方湧進體內,我奮力的回應著,即使沒有任何聲音,我依然用盡全力的吶喊心心念念的那個名字。
光秀。
沒有停止,不斷不斷的喊著他的名。
光秀。
晶瑩的淚水不停自眼眶中流出,我朝著無盡的黑暗伸出雙手,期盼他能將我拉離這冰冷荒蕪的世界。
光秀。
光秀。
光秀!
最後一次嘶聲力竭的呼喚,突然眼前炫目白光一閃,待我睜開雙眼,赫然發現自己正站在車水馬龍的城市之中。
這裡是……京都?
望著眼前雜沓的人群,不懂為何自己會來到這個地方。還來不及細想,各式各樣的刺激如同湍急的河流般輸入我的感官之中。
炎熱的天氣、高聳的建築、牆上的廣告。
全都是熟悉的光景,那個本該屬於我的地方。
黏膩的夏風、嘈雜的人聲、車輛的廢氣。
是二十年來我所擁有的一切。
一切都太過於真實,令人不禁懷疑難道之前都是在作夢?
「雨,我們走吧。本能寺遺跡就在前方喔!」
朝氣十足的女聲自身邊傳來,轉頭發現小蝶穿著蕾絲洋裝甜甜的對我笑著。不等我回應,她自顧自的向前走去,手中還拿著那本美男戰國雜誌。我亦步亦趨的跟著她,而小蝶頭也不回的邁步走著。
「走過這個轉角就到囉!」
不知走了多久,她回過頭指著前方,突然跑了起來。看著她消失在轉角處,我緊張地跟了上去,接近轉角時,我與一抹人影擦身而過。
佐助?
驚訝地回頭望去,佐助穿著實驗袍,手中拿著一本書,似乎沒有察覺到我的存在,他只是一直走著,然後漸漸的消失在路的遠方。
我呆愣地站在原地,不知現在應該要去追小蝶還是佐助。在這座現代又古老的城市之中,迷失了自己的方向。
雨。
屬於他的聲音再度響起,我轉身,蓦然發現前方就是本能寺的遺址,而站在遺址前的身影就是心中最思念的那個人。
「光秀!」
看到熟悉的身影,我情不自禁的朝他飛奔而去。光秀溫柔的對我笑著,他伸出厚實的手掌,等待著我。
我激動地伸出雙手想回應他,但在我倆即將觸碰彼此的前一秒,紅光驟然一閃,灼熱的氣流迎面而來,我倒在熊熊烈火的和室之中。
這個場景再熟悉不過。
本能寺之變。
無情的火焰啃噬著木造建築,陣陣灼痛感自肌膚傳來。煙霧迷漫,熾熱難耐。下意識地往陽台看去,光秀的身影再度躍入眼簾。
他抬頭望著天上的明月,血色的火焰染紅了他的背影。
「光秀!」
奮力地爬起身子,朝他奔去。聽到聲音,光秀僅是回頭朝我一笑,而後我踏空了。
著火的本能寺突然在眼前分崩離析,我向下墜入深淵之中。直到身旁無情的慘叫聲喚醒了我的意識,赫然發現自己身處於混亂的織田軍中。
漫天的箭矢飛散,遍地開滿血花。看著身旁的士兵一個接著一個倒下,我卻渾身動彈不得,無法逃走。
無數箭雨在身旁灑落,每一箭都奪走一條人命。突然所有的箭史改變方向,一齊朝我襲來。
當死神的羽箭即將貫穿身體之際,眼前黑影壟罩,寬闊的肩膀替我擋下了所有攻擊。看著眼前那抹潔白的身影,我顫抖地伸出手想抓住他。
但卻抓了空。
晦暗的天空悶雷劈落,陡然間傾盆大雨來襲,身旁的打鬥聲漸離漸遠,徒留雨聲蕭蕭。
耳邊傳來粗重的喘息,低頭一看,我抱著渾身是血的光秀倒在一片泥濘之中。
「光秀!」
驚恐地望著那蒼白的面容,我緊緊地將他抱住,眼淚奪眶而出,祈求上天不要將他帶走。
但光秀只是虛弱地抬起手臂,輕撫著我的臉頰,為我逝去淚滴,溫柔的笑著。
笨重的腳步聲朝我們接近,我抬起頭,顯如正高舉著手中的法杖瞄準我們。電光驚雷撕裂大地,法杖上鋒利的刀尖散發刺眼的光芒。
手起刀落,顯如動手劈砍。
「不要!」
我擋在光秀面前,緊閉雙眼,一股巨大的力量重重的撞擊我的心臟,疼痛難耐。
待痛徹心扉的感覺消退,我再度睜開雙眼,發現自己正處在琵琶湖畔的神社之中。
一輪明月高掛,靜謐晚風徐徐,陣陣漣漪打碎了湖畔鳥居的倒影,以及散落在湖邊,那些實現不了的願望。
「雨。」
輕柔的呼喚傳入耳中,但我不敢再回頭尋找,深怕這一動,他又要在眼前消失。
「雨。」
握著欄杆的雙手收緊,眼淚再度滑下眼角。他的嗓音是如此靠近,但我卻沒有勇氣回應他的呼喊。
「該回家了,雨。」
真切的呼喚,就盼我能回首與他相望,但我仍躊躇不前,不安的輕顫雙肩,唯恐身後只是一遍虛無。
「雨,我愛你。」
沒想到會聽到這句話,一股熱流注入心湖,我按耐不住地轉身。這次他沒有消失,光秀手中拿著我為他而寫的瓦片,溫柔的笑著。
夏夜的晚風吹起滿頭銀絲,也拂起素白的衣衫,金色的眸子定定鎖住我。
他朝我伸出手,沐浴在皎潔的月色中,像個天使般,等待著。
「我愛你,跟我回家吧。」
撲簌簌地流著淚水,再也壓抑不住思念的心情,我回握住光秀的手掌,對他綻放最燦爛的笑容。
雪白。
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雪白,當昏沉的意識消退後,這才看清原來是白色的天花板,周圍響起平版而規律的聲音。
試著動了動手臂,赫然發現手上正插著一根細管,而手指夾著某個小盒子,盒上的線條連接到一旁的儀器上,就是這台機器,發出有節奏的聲響。
我的心跳聲。
只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,再睜開眼睛,便是躺在病床上了。想坐起身,身體卻不聽使喚,無力的癱在床上,我只能費力地轉動頭部,想弄清楚現在的狀況。
當望見床邊的身影時,我呼吸一窒。光秀趴在床邊,眼下掛著重重的黑影,頭髮凌亂,憔悴的閉著眼睛假寐。
「光……秀……」
艱難的開口,即使聲音難聽低啞,即使喉嚨乾澀疼痛,也要將所有的心意傳達給他。
聽到了我的呼喚,光秀睜開了睡眼惺忪的雙眼,我與他的視線終於交織在一起。似乎是不可置信於我的甦醒,光秀的眼眶竟然紅了。
「光……秀……」
再次呼喊他的名,我顫抖地朝他伸出手,光秀立即握住,而後傾身向前,小心翼翼的擁我入懷。
熟悉的氣味,熟悉的胸膛,待在無比心安的避風港中,我發出滿足的嘆息。他的手輕柔地順著我的髮絲,像在撫摸珍貴的娃娃般,不願放手。
「你終於醒了。」
頸窩處傳來光秀哽咽的聲音,直到此刻我才幡然頓悟,夢裡那一聲聲蕩氣迴腸呼喚,的確就是光秀日日夜夜在我耳邊的思念低喃。鼻尖一酸,我用盡全身的力量將光秀抱住。
「對不起。」
口中只來的及吐出這句話,光秀的唇隨即覆了上來,沒有太多挑逗的舉動,僅是兩唇相貼,我們就這樣沉浸在彼此的體溫之中,享受這得來不易的寧靜。
原來當我中劍失去意識後,織田軍與上杉軍合力包抄了顯如的軍隊,成功打了勝仗。
小蝶、佐助、信長還有光秀等其他武將都來了,但我因為失血過多,體溫不斷下降,連家康都束手無策。
沒有想到天空突然一道落雷砸下,蟲洞竟然在此時出現。原來這幾日詭譎的天氣變化,是蟲洞現身前的預兆。
「但你不是說蟲洞會出現在本能寺嗎?」小蝶不解地詢問佐助,事到如今已經不需要隱瞞穿越時空的秘密了。
佐助推了推眼鏡。
「這三個月來我不斷地觀察與計算,每次算出來的地點都不一樣。但是他們都有個共通點,就是蟲洞會往我們靠近,好像為我們而開一樣。」
「小蝶,將她送回去吧。」
從剛剛開始就不發一語的信長開了口。
「信長大人!」小蝶沒想到信長會說出這樣的話。
「帶她回去,我會在這裡等妳回來。」信長伸手撫上小蝶的臉頰,眼底盡是溫柔。
小蝶漸漸紅了眼眶,但她下定決心般的點頭,轉頭望向佐助。
「佐助,你跟她一起回去。」
謙信搶先一步回話,然後他抽出腰間的配劍指著佐助。
「代價是你必須回來,永遠做我的家臣。」
看著謙信的異色雙眼,佐助低下頭,拿出苦無用力地與姬鶴一文字相擊。
噹。
金屬的共鳴聲響徹雲霄。
「遵命。」
「還有光秀,你也一起去。」
信長天外飛來一筆,光秀不可置信的盯著他,而後者僅是霸氣的笑著。
「就當作是你贖罪的方式,好好地替我看一看未來的光景吧。」
看著信長的表情,光秀撐起滿身是傷的身子來到他面前,雙膝一彎,重重的跪在地面上。面對光秀的舉動,信長了然一笑,接著大手一揮。
「去吧。」
於是光秀、佐助、小蝶將氣若游絲的我帶回了現代,在先進的醫療下,成功救回了我的生命。可我雖然活下來了,卻遲遲沒有醒來。
但光秀不在乎,他沒日沒夜地守在病床邊照顧我,對著我說話,無時無刻呼喚著,也因為他這樣真切的呼喚,將我拉離那無盡的黑暗,再度睜開雙眼。
小蝶與佐助聽聞我醒了,用最快的速度奔入病房與我相聚,我與小蝶抱在一起又哭又笑。
佐助如釋重負的拍了拍光秀的肩膀,光秀則回握他的手。
「謝謝。」看著眼前偉大的科學家,光秀誠摯地道謝。
佐助推了推眼鏡,沒多說甚麼。之後我們四人在病房中聊了許多事情,大部分是光秀聽著小蝶與佐助訴說二十一世紀的一切,直到天色由白轉黑,他們才離開。
房內終於剩下我們倆,光秀來到我的面前,傾撫著我仍略顯蒼白的容顏。
「累嗎?」
「不會。」
覆上他的大掌,在掌心輕輕一吻,閉眼摩娑。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壓抑自己的情感,我要將所有的想法傳達給他。
「光秀,我……」
修長的食指抵在唇上,阻止我接下來的話語,光秀對我搖了搖頭,捧起我的雙頰,薄唇覆上我的,而後將我擁入懷中。
「我愛你,跟我回家好嗎?」
眼淚再度奪眶而出,我摟住光秀的脖子,主動吻上他。眼淚的味道在舌尖擴散,那是喜極而泣的淚水。
許久許久之後我離開他柔軟的唇瓣,拉起他的手與之十指交扣,張著淚汪汪的雙眼,我堅定地望著眼前心愛的男人說:
「我願意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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