摸莉不要吃薯條

    一早，李奧納多捧著托盤，來到了女孩的房間。

    「吃飯了。」

    女孩似乎剛醒，看到了李奧，不自覺地露出了一抹微笑，睜大雙眼骨碌碌地看著他。女孩純真的反應，幾十年來始終如一，李奧納多失笑，走到床邊扶她起身。

    女孩原本留著一頭秀麗的長髮，但在幾年前，她拜託拿破崙一刀削掉了及腰的髮絲，因為她不想麻煩李奧每天幫她洗髮洗那麼久。

    扶著女孩坐起後，李奧輕輕拍掉落在手臂上的白色毛髮。他捧起裝著熱湯的碗，本想舀一匙送到女孩嘴邊，卻被她制止。

    「我自己來。」女孩沙啞低沉的嗓音傳入李奧納多的耳裡。

    女孩另外舀起一匙熱湯，但在她將湯匙送到唇邊時，小小凹槽內的熱液早已因不住的顫抖而所剩無幾，全都灑在了被子上。

    「我等等換一條新的給你。」李奧納多輕輕的從女孩手中拿回湯匙，再度舀了一匙給她，女孩這次乖巧的張開乾癟的雙唇，一口接著一口的喝著，用僅存的幾顆牙齒，吃力的咀嚼湯內的食物。

    用餐完畢，李奧納多拿手巾仔細清理女孩的面頰，原本白嫩的皮膚消失的無影無蹤，取而代之的是充滿皺紋、暗沉的鬆垮肌膚。

   女孩愈來愈沒有體力與他一同上街採買物品，呼吸急促，步伐艱難，最後她只能無力地躺在床上，接受他的照顧。

    歲月無法在李奧納多身上留下印記，卻在身為人的她身上鑿下了不可抹滅的痕跡。

    李奧納多打理好女孩，收拾餐盤欲離去之時，卻被女孩出聲叫住。

    「李奧納多先生。」

    「嗯？」

    「我是不是快死了。」

    沈默在兩人之間流淌，徒留牆上的時鐘走出規律的旋律，彷彿在嘲笑李奧納多所擁有的無盡時間。

時間對於李奧納多來說，就像走在一條永遠沒有終點的道路上。在某個時間點他誕生於這條康莊大道，遇到了許多志同道合的朋友。

但他不解的是，為何這些摯友們總走的比他還急，然後在某個轉角消失不見。很久之後他終於明白，時間之餘人類，就像一粒燦爛的流星，轉瞬即逝。

但他，不是人類。

於是李奧納多明白了吸血鬼與人類的不同，但卻又情不自禁的受到人類的吸引，不只是因為鮮血，而是因為他們所展現出對於生命的執著。

對於不死之身的李奧來說，那是耀眼到令他不敢直視的美麗畫面。讓他捨不得離開人類，於是隱藏起身分，偽裝成人，與這美麗的種族一同生活著。

甚至遇到見了畢生最愛的女孩。

    從與女孩相遇到現在五十餘載過去了，而打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這天的到來，但他卻沒想到現實是如此令人難以承受。

    「李奧納多先生。」女孩輕輕地喚著，一如多年來的那樣，即使嗓音不再美麗。

    但李奧納多只是站著，不敢回應女孩的呼喚，他很害怕，害怕他轉身了，時間就會毫不留情的將女孩從他身邊奪走。

    如果他現在走出房門，明天他又能像平常一樣，帶著早餐來服務女孩。如同這些年的每一天，日復一日的重複這些動作，他就能遺忘女孩的生命漸漸走到盡頭的事實。

    「李奧納多先生，轉過來，我想好好看看您。」

    李奧納多深吸一口氣，換上了以往沈穩的笑容，來到了床邊。女孩伸出消瘦的手撫上李奧的容顏。

    「李奧納多先生真是一點都沒變呢。」女孩朝他露出一抹微笑。

    李奧納多鼻頭一酸，在女孩粗糙的掌心上深深一吻。

    「你不也是。」即使時間奪走了她的容貌，但她仍是幾十年前李奧所熟悉的那個充滿溫柔與溫暖的女孩。

    「那您又為什麼，要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呢？」女孩的指尖劃過他的臉頰，掬起了晶瑩剔透的水滴，李奧納多這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。

    「因為您害怕我離開您嗎？李奧納多先生。」

    即使他再穩重，終究無法承受這些年來不願面對的事實，此時此刻悲傷如洪水，在心中潰堤。

    「怕......我很害怕......」幾乎是從牙縫中迸出的話語。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內心排山倒海而來的哀戚，雙手握著女孩，不住的顫抖。

    他曾經視時間為無物，認為自己是凌駕於萬物的永恆存在。直到他遇見了人類，愛上了這個女孩，他才悲哀的知道在名為永恆的洪流中，自己是多麼的渺小。

    「李奧納多先生，我曾經很努力的追在您的後頭，因為害怕自己跟不上你的腳步而被您遺忘在後。」

    女孩的眼神漸漸飄緲，似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。

    「我曾經想要追上您，和您用一樣的角度看這個世界。但是這些年來我漸漸發現，其實不需要這麼努力的追趕，我們本來就是因為看世界的角度不同，而互相吸引，最後在一起。」

    「我們本是走在不同的道路上，但後來緣分讓我們相遇，彼此牽著手一同欣賞生命的風景。」

   「漸漸的你從牽著我，到扶著我，到背著我，步履蹣跚的繼續向前，但李奧納多先生，是時候放下我了。」

    女孩的手按在李奧納多的左胸。

    「放下我的肉身，承攬我的生命，繼續往前走吧李奧納多先生，我會永遠在這裡，陪著你一起走下去。」

    她在李奧納多淚濕的臉頰輕輕一吻，「我愛你，李奧納多先生，因為愛你，所以更希望你放下執著，去追求更美的未來。」

    李奧納多再也承受不住，激動的將女孩攬入懷中。曾幾何時，那位天真爛漫的女孩已經蛻變成成熟的女人？已經成長到比他還能夠看穿一切事物的真理，替解打開心中糾纏成堆的死結。

    他的臉埋入女孩的頸中，放聲痛哭。

    這是他第一次，也是唯一次為一個人類流下珍貴的淚水。但神奇的是隨著自眼眶湧出的淚滴，心中的悲傷也跟著緩緩的平復，李奧納多知道，他不是不傷心了，而是接受了這個事實，接受了女孩的生命即將迎來盡頭。

    他仍是會難過，仍是會想念起女孩美麗的容顏，但他會懷著這份思念之情，繼續邁步向前，因為他知道，這將會是他與她之間，永恆的聯繫。

    整理好情緒，他離開了女孩的懷中，甫哭過的雙眼透出晶瑩剔透的光芒，女孩知道，他釋懷了。女孩微笑的捧起李奧納多的雙手，做出祈禱的模樣，柔柔的說道：

    「答應我，我離開之後，不要停止愛人，好嗎？」

    「好。」

    幾週過後，女孩在睡夢中離世，沒有任何苦痛，嘴邊還擒著一抹笑容。

他依照女孩生前的遺志，將她葬在森林中的某顆樹下，往後的每年，他都會去為女孩整理樹木，與她訴說最近的狀況。

    他終於明白時間可以帶走眼前的人事物，但帶不走他對女孩的愛，女孩將會永遠佔據他心中的一個角落，直到永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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