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經常哭泣。
耳邊傳來細微的衣物摩擦聲,爾後床鋪輕輕地震盪。
咿呀。
雙人床轉為單人床。
她經常偷偷哭泣。
縱使腳步聲再輕,陡然失去的芬芳依舊出賣了她的離去。
喀擦!
門扉小心翼翼的被闔起。
她經常在夜裡偷偷哭泣。
窗外的圓缺了一角,晦暗的月光穿透窗櫺,照著身旁空蕩蕩的床位。寒蟬鳴泣,李奧納多睜開雙眼,靜靜聆聽。
那是一種空間與時間的拉扯,他懂得,幾百年來從眼底流逝的生命,有如過往雲煙,他悵然回頭,笑看往昔。
思念於李奧,是不得不接受的現實,他的存在,注定是成為獨留的那方,縱橫千年,孑然紀念。
但女孩不同,只需通過一扇棉薄的大門,那些她所失去的、她所留念的,便能重新拾回手中。
一場意外,使他們穿越時空,相遇相戀,但這真的是對的嗎?
為了他,女孩犧牲了過去乃至於未來的一切,而自己,又能拿甚麼出來做交換?
「吸血鬼,不過是連命都沒資格拿來當籌碼的可悲生物。」亞瑟曾經如此自嘲。
李奧知道女孩愛著他,但他真的夠格讓她捨棄所有來追隨嗎?他捨得看著女孩在夜深人靜時被相思啃噬,自己卻束手無策嗎?
天秤的另一端,該放置甚麼,才能夠達成完美平衡,讓女孩不會被阿米特吞噬?
是疼惜?
是陪伴?
只用這些換得她的靈魂,是否過於刻薄?
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,只願同年同月同日死。但他連死這個字都做不到啊!
他甚麼都做不到啊!
這樣的他有甚麼資格要求她的愛?
女孩的生命沙漏不會停歇,阿努比斯站在李奧面前,手中的權杖往地上重重一擊,催促著他做出抉擇。
「李奧納多先生?」女孩詫異地望著闖入書房的男人,哽咽的聲響透露她的心慌。
李奧納多大步向前,用力地緊擁住淚眼未乾的人兒。心好疼,她的孤獨、她的堅強,都令李奧又愛又痛,恨不得將她揉入自己的心中。
但今晚,他們註定會傷透了心。
「告訴我,和我在一起,你真的幸福嗎?」
「甚麼?」女孩掙扎著推開他的胸膛,眉宇間盡是不解。
「妳失去的太多,我卻只有獲得,那對妳,並不公平。」
一抹慍怒聚於女孩眼底,李奧納多知道,她並不愛聽,但他必須強迫自己無視她的憤懣,一股腦兒的傾倒腦中的想法。
「我們的時間流速本就不同,也許,妳該回去,在未來等我。」這是他思索許久,所得出最公平的辦法。
吸血鬼是他的原罪,孤獨是他的籌碼,獨佔女孩的這些日子已成他的罪孽。那麼請容許他用百年的時間懲罰自己,待他償還前世的情債,以一身潔淨清白,與她重逢。
「李奧納多先生,夠了。請不要低估我的愛,請不要自私的認為這就是在乎!」淚水再度湧出眼角,女孩倔將的以手擦拭,脆弱的守護自己的尊嚴。
「我的幸福,就是看著您幸福,您難道不知道嗎?」
他知道,他都知道,但她又為甚麼要獨自一人在夜裡哭泣? 李奧整顆心都給了女孩,但她的淚水已將之狠狠擊碎。
心在淌血,她難道不知道嗎?
「看著妳痛苦,我又怎麼能幸福?」
在女孩拂袖離去前,李奧納多緊緊抓住她的手臂,將她扯入懷中。
「回去吧!」這是他最後的祈求。
「我不要!」女孩在李奧的懷中狠狠掙扎,掄起拳頭不住捶打他的肩膀。
「我不要!我不要!我不要!」女孩激烈的抗議中混雜著濃濃的鼻音,胸口泛疼,李奧納多低頭,將她的氣憤、委屈通通融入苦澀的親吻之中,無論女孩怎麼哭怎麼喊,他就是不放開。
許久之後,女孩哭累了,在他懷中幽幽入睡。盯著那嬌豔的容顏,李奧納多在她的額間印下一吻,拿出藏於口袋中的針劑,對準手上的血管,刺入。
這一針,足以讓她沉睡到未來。
若這世上有六道輪迴,那麼吸血鬼是不是屬於地獄的那一道?上輩子的他肯定是個極惡之人,才會在這世受到懲罰,接受永恆的折磨。
「對不起。」原諒他的武斷,原諒他的愛戀,幾粒水珠滴落於她的臉龐,李奧納多深深的凝望,將女孩的身影,牢牢地刻在心中。
兩百年的孤獨置於另一端,胡狼的天秤重新回正。
他抱著沉沉睡去的女孩來到了門前,而伯爵早已在那等候多時。
「這樣真的好嗎?」
將女孩交付於伯爵手中,李奧納多望著這位多年老友,在他眼中,同樣盈滿著身為純種吸血鬼的百年孤寂。
那是他們逃不過的宿命。
她曾說過,人類都是自私的。
那麼這一刻,請饒恕他成為一位自私的男人,拋棄她、折磨她。
棄她於有限的生命中,放任她在時間的川流裡,獨自哭泣。
卻惡劣的以愛之名。
而他,將為此贖罪,奉獻自己的永世孤獨,將自己囚禁於等待的牢籠之中。
即使女孩的情意轉為仇恨,即使女孩的屍骨化為塵埃。
他會用無限的生命等候著,即便等待他的,是沒有女孩的未來。
以永恆的愛之名。
輕撫著佈滿淚痕的容顏,李奧納多從懷中拿出一項物品放入女孩手中。那是給她的考驗,也是對自己的懲罰。
兩百年後,若女孩尋到了他,那他必將獻上自己永生永世,守護這段刻苦銘心的愛戀。
宅邸的木門關上,看著獨自回來的老友,李奧納多頭一次感受到,生命開始倒數計時是甚麼感覺。
─未完待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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