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※雙重人格之裏人格

 

一盞球狀吊燈懸掛於兩坪大的錄音室裡,橙橘的燈光為室內抹上溫暖的色澤。城市的五光十色在窗櫺印出斑斕色彩,然而紛亂嘈雜並沒有趁虛而入,被厚實的隔音板隔絕於外,為這小小的天地鍍出一方寂靜。

 

錄音室中央坐著一名女子,褐色長髮高高紮於後腦,頭戴黑色耳機。一手支著下頷,另一手不忘拿起原子筆在一旁的Rundown反覆圈選待會要提及的詞彙,也許是因為工作即將結束,女子的表情有幾許放鬆。

 

昏黃的光線、宜人的溼度以及滿室寧靜,正好是個合適的收尾時機。

 

「晚間十一點五十,又來到一天的尾聲,各位聽眾想好周末要去哪邊走走了嗎?」

 

輕柔的聲線透過麥克風傳遞,星加琴里把握最後一點時間與另一頭的人們分享感興趣的話題。柔和女聲在小小的空間中迴盪,即使擲出的話語無所回應,星加琴里依舊能侃侃而談。

 

「最近是流星雨的季節,推薦各位找個空曠沒有光害的地方,與重要的人一起享受宇宙帶給我們的饗宴。」

 

幾分鐘的時間,把自己想說的、想問的全數拋擲而出,若說這是身為電台主持的基本功大概沒人會反駁,但星加琴里心裡明白,這樣擲地無聲的談話,早在她八歲時,在恍惚夢境中便已反覆發生。

 

星加琴里記得深刻,在一方窄室內,一束光源下,她睜開雙眼,沒有掌聲,沒有歡呼,腦海懸浮各式各樣的景象,每一幀都是她,每一幀也都不是她。漫天記憶攫獲住星加琴里這粒凡星,讓她呱呱墜地,但墜地後的她來不及品嚐生之喜悅,一場不能停留的戲劇等著她接續演出。

 

手中的劇本沒有任何台詞,一切要她自由發揮,只須謹記劇終之時,公主會破除魔咒自遙遠的夢中甦醒,而落地的凡星將沒入海中沉眠。

 

沒有其他可能嗎?

 

星加琴里提問,垂下劇本環視周圍,然而位於暗處的公主只是沉睡,雙眼緊閉沒有回答。

 

星加琴里沉默,最終毫無抵抗地接受命運。她明白,一場戲裡容不得兩位主角,墜落的星子終會燃燒殆盡,她是夜幕裡的流星,悄然地、安靜地劃破黑暗,黎明之前再將整片星空還給天明。於是星加琴里不再提問,展開雙臂開始屬於她的獨腳戲碼。她控制表情、操弄身體,表演成為反射動作,星加琴里駕輕就熟,彷彿生來就為演繹,她藏於窄室,用自己詮釋他人,不喧賓奪主,緩慢鋪陳、賣力演出,演一位戲中龍套,演一名殘缺的配角,靜待公主甦醒。

 

嘴角上揚、揮動手臂,她是著火的星星,在落幕之前燃燒、燃燒,奮力地佔據夜的一隅,在天亮之前,燃燒。

 

「聽眾們有對流星許過願嗎?」

 

些微的停頓後星加琴里拋出下一個疑問,這疑問卻不在今晚的Rundown裡,她捨不得按下結束的鈕,還想停留。她想在晦暗的畫布撇出一道鮮明的筆觸,恣意地聚集所有色彩,或是在劇本上留下一筆筆充滿個性的塗鴉,像一本日記,紀錄所有的五彩繽紛,然後星加琴里想要畫一隻烏龜,再趴在牠的殼上,環遊世界好多圈,欣賞日出日落,烏龜與她,都是她,只有她。

 

飄渺的意識一旦成形,藏得再深也會滲出一縷不願消散的心願。星加琴里朝空中伸手,卻不敢攤開掌心,用力蜷曲手指,假裝流星握在手裡。也好也好,這樣還能許願,還能相信人生擁有目的,並非只是漫長的填鴨,就讓她偷偷佔據這軀殼的一隅,把虛無凝聚成星星,在公主甦醒的那天,在掌心印上一枚硃砂痣,那是她存在的證明。

 

存在,在誰的感知上留下一筆,用以確認自己。

 

當年星加琴里甫踏入電台圈時,有位聽眾來信說她的聲音就像被春風拂過一樣地舒服,能夠溫暖人心,使人平靜。星加琴里喜出望外,那位觀眾肯定不會知道這蜻蜓點水的稱讚對她而言有多麼重要。將信件捧在胸口,沉甸甸地幾乎無法承受,手中的重量如此刻苦銘心,星加琴里緊緊擁住這份稱讚,她會非常珍惜這專屬於她的殊榮。

 

「有空的話Aika也想去追星,至於能不能許到願……就只能看個人造化了,Aika的運動神經不怎麼好呢……嘿嘿嘿……」

 

還有三分鐘午夜的鐘聲就要響起,星加琴里知道該收尾了,屬於她的時間即將結束,不要再緊抓著不放手。纖細的手指置於一粒按鈕,卻遲遲沒有按下,每每這個時刻她都格外煎熬,明知這只是份工作,明天依然會重來,但星加琴里仍然留戀此時,這短短的電台時光,透過聲音建立起Aika的模樣,在這方小小天地裡她能放鬆地展現自己,不用擔心被人發現心中的秘密,她能打開另一本劇本,上面盡是彩色塗鴉,她能分享烏龜、彩虹以及各種她覺得新奇有趣的事物。

 

用Aika的聲音與外在建立連結,而星加琴里在這份連結中看見自己,是星加琴里少數的自我,一粒血紅的硃砂痣,難得一見的自私,在消失以前盡情揮灑,似是一種報復,報復公主的假寐,要她不許遺忘,在甦醒之後也要時刻記得這份鮮明的存在。

 

然而即便她如此努力,有時不免感到疲倦,這些五彩繽紛的痕跡總有一天會隨著星加琴里這個人消失,就像劇本「啪」的一聲闔起,星加琴里的故事也將束之高閣,不會再有人翻閱,最終蒙上一層灰,連書房的主人也會把她遺忘。那些她走過的、說過的終究會不見,是徒勞無功的、是安安靜靜的,如一柱焚盡香火、一縷輕煙,飄飄渺渺,散於雲霧,最終分不清是煙是霧,一陣清風吹拂,杳無痕跡。

 

何必如此呢?星加琴里捫心自問。

 

如此執著地燃燒,剩下的會是什麼?今日的聽眾,明天又會留下多少呢?

 

這一切有什麼意義?她終究無法將門打開,終究被困在窄室裡頭,終究會閉上雙眼,失去一切。

 

心中苦澀,星加琴里依舊掛著笑容,這是她長久以來的習慣,不過是一位演員的基本功,是她的職責。

 

她留下了許多痕跡,但最想留下的果然還是……

 

滋—滋—

 

手機的震動拉回星加琴里的思緒,螢幕亮起,意想不到的訊息躍入眼簾—

 

『想看流星就說,白癡。』

 

文字的力道透過螢幕來到星加琴里眼裡,即便不在場,她卻覺得對方就站在面前。略為激動的語調、彆扭的表情,以及那千篇一律的罵人形容詞,曾木創慧鮮明的形象在腦中浮現,那個如刺蝟一般的男人,卻總是對她露出沒轍的表情;總是像隻炸毛貓咪般彆扭;總是擔心她工作過度然後對她生氣……以及總是奮不顧身投入一切的樣子,星加琴里記得清楚,每一禎都歷歷在目。

 

『周末沒事,我知道有個點不錯。』

 

手機持續傳來訊息,星加琴里沒有回覆,眼眶卻逐漸積聚淚水。在這廣袤的天空中她遇見了曾木創慧,他和她以及其他人一樣在黑暗中燃燒自己,只是有別於星加琴里焚香般的倒數,曾木創慧的燃燒彷彿要將天上的星星全都點燃。一粒接著一粒,在化為灰燼前讓天上所有的星子燃燒;一粒接著一粒,在燃燒殆盡前要整片天空亮地令人睜不開眼。曾木創慧不去思考未來會在什麼地方,也不去緬懷過往曾經錯過了哪裡,他只想站在此時此刻,用生命拚搏,心臟奮力跳動,像個傻子一樣往前衝。

 

星加琴里想起高中時,即使躺在病床上也要拼命念書的身影。那時她不經意窺探到曾木創慧的秘密,從此被這粒耀眼的星子吸引。他的奮不顧身點燃星加琴里心中的一道火焰,某種情感被照亮,過去這情感被蒙上了一層灰塞在心窩的一角,是與生俱來的東西,只是太晚被看見。星加琴里生疏地捧起,如此沉重卻如此紮實,那是她一路走來的痕跡。

 

像流星長長的尾巴,就算會消失,也曾經耀眼閃爍。

 

那麼星加琴里為什麼不行?從八歲到現在,為什麼不行?

 

跳舞吧、跳舞吧,做為星加琴里跳舞吧!

 

『最喜歡你了,曾木同學!』

 

於是當年的星加琴里用力地朝曾木創慧大喊,狠狠抱住極欲閃躲的他,頭一次笑得如此真誠。

 

原來『我』是這樣講話的啊!星加琴里笑得開懷,把真心從窄縫裡拉出,披在身上打開門扉,滿天星火墜落,不再是風中殘燭。此時此刻起,她也要和曾木創慧一樣燃燒,即使無法佔據天明,那就讓整個黑夜像白日一樣令人睜不開雙眼。

 

燃燒吧!燃燒吧!在舞台之上、在謝幕之前,站在璀璨的星空之下,作為星加琴里燃燒吧!

 

「我們一起去看星星吧!流星易逝也無妨,許不到願也沒關係,因為我們已經站在這片天空下了,而你就在身邊,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嗎?」

 

星加琴里微笑,朝麥克風說道:「為各位獻上今天的最後一首歌曲,我是DJ Aika,我們下周再見。」

 

手指按下撥放鍵,星加琴里閉上眼依靠椅背,陷入音樂的跳動之中,頭一次感受到結束也是一種快活,在按下撥放鍵的那刻起就再也沒有Rundown,不再有任何目標,音符的存在是為了音樂本身,不是為了服務誰。曾木創慧教會她看見自己,看著自己,在流星的軌跡上、在日記的筆跡裡,沒有過去與未來,沒有回憶,沒有其他的靈魂,站在此時此刻的線上,只有星加琴里。

 

星加琴里,就是她人生的目的。

 

—END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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